2007年12月18日星期二

林行止專欄 信報 2007-12-18

都是格林斯平惹的禍!

說二十一世紀是泡沫世紀,出錯的機會極高,因為未來近百年的事,誰都說不準;可以肯定的是,汲取了世紀初連續出現的財金風潮,金融決策當局必會採取更適當的措施,令往後的日子更好過。

  然而,說新世紀頭七年即從二○○一年至今已有二次投機泡沫,雖然近乎「危言聳聽」,卻是鐵一般事實。○一年的科網泡沫,觸發點是新科技公司對前景有不 切實際的憧憬,在資本性項目上投入過量資金(佔當年GDP百分之十三),當盈利下降貸款「效率」不足「還債」有困難時,股價便兵敗如山倒,華爾街出狀況, 「大街」(商區)不能倖免;為挽狂瀾於既倒,聯儲局在二○○○年十二月開始減息,至○四年六月,聯邦基金利率從六厘半降至一厘(負利率),資金成本低廉的 結果,又出現大量資金投入低甚至沒有回報亦即泡沫性商業活動;○四年六月開始,聯儲局顛倒乾坤,把利率逐步提升至今年七月的五厘二五,收緊信貸的後果是那 些泡沫商業活動面臨壓力相繼爆破─次按風暴因此而起。

  目前正在醞釀的衰退(或滯脹─增長呆滯消費者物價指數膨脹),導因不在工商界過度投資而在消費者已無力繼續盡情消費,二○○六年他們的消費總額為九萬 五千餘億(美元.下同;同年十三億人口的中國消費總額約一萬億、人口十億多的印度數字為六千五百億),約佔GDP百分之七十二,非常明顯,美國經濟冷熱與 消費者消費豪情的高低息息相關,在物業市道頹態已顯露、物業價格全面下挫(為一九三三年以來的第一次)的前提下,次按風暴一起,金融機構不暇自顧,收緊信 貸,準業主(把物業按揭真正業主是貸款機構)無法當物業為銀行「櫃員機」,不能向金融機構再融資以為消費之資,消費額萎縮令美國經濟疲態畢露。有一點經濟 學常識的人都知道自由市場必有盛衰循環,即繁榮之後必是衰退;可是,理解因利率低企信貸寬鬆形成的繁榮催生衰退的人不多。目前的情況便如此。

  「事後孔明」指出九十年代科網驟興醞釀股市泡沫時,聯儲局不應短視地放鬆銀根,這種措施帶起科網狂潮卻亦種下連環泡沫的禍根!在經濟強勁股市上漲的年 頭,被冠以「最偉大中央銀行家」之譽的格林斯平,雖然以「在野之身」仍在指點江山,但對他提出負面評價的論者已愈來愈多。

  八月六日筆者在這裏以「明斯基信用循環」(Minsky Credit Cycle)分析當前的信貸困局,指出大家現在面對的這場金融風暴,可說完全在明斯基(Hyman Minsky, 1919-1996)預期之中。明斯基是所謂後凱恩斯學派(Post-Keynesians)的代表人物,對凱恩斯的金融市場不安定論有進一步的闡釋與發 揮;他指出在正常的商業環境下,有辦法從金融機構獲得融資的企業,盈利可觀,而借錢多寡與利潤高低成正比;當甲公司盈利因借貸多而上升,乙公司見獵心喜, 亦提高貸款比率……。企業貸款大增金融機構利潤亦水漲船高,它們借出資金的誘因相應提高,這便出現了金融機構「說服」甚至「誘惑」顧客借錢進而出現經濟和 股市強勁增長的循環。可是,資金易得必然是生意過度擴張,結果不問可知!這種情況,明斯基以「金融不穩定性假說」(Financial Instability Hypothesis, FIH;同名論文可於網絡免費下載)概括之。

  FIH還解釋了在「生意興隆」時期,金融機構(明斯基稱之為「債務商人」〔Merchants of Debts〕,仿稱軍火商為「死亡商人」,有貶意)把按入的資產及推銷的債務,通過巧妙包裝及巧立名目,然後誘使(lure)投資者購買,次按─劣質資產 的票據─便是其中一項最主要「禮物包裝高回報」的金融工具。當經濟條件有變比如利率回升時,債務人無力還息、債權人落雨收傘,一場金融風暴由是而生。

  明斯基對金融市場盛衰循環的解釋,絲絲入扣、合情合理。他之引起奧國學派的「圍攻」,在於其理論建基於資本主義必然帶來市場不安定和有自我毀滅傾向 上,他因此主張政府必須通過中央銀行入市干預並對金融市場嚴加管制!非常明顯,這種主張與那些認為不安定之源在聯儲局(央行)獲過分授權操控信貸的學派格 不相容,後者以為金融失序以至引致危機,皆因主其事者行差踏錯,換句話說,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出在「制度」(Institution) 上。格林斯平主政的聯儲局不顧一切把利率壓低至一厘,正是引起當前這場未完未了金融風暴之根源。如何規範聯儲局的工作,才是治本之法。

《轉載自信報財經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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