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20日星期二

林行止專欄 信報 2007-11-20

狂潮成過去花卉業執牛耳

一六三四年初業餘炒家進市,「異種」鬱金香價格才被炒上半天高,一種名為 Semper Augustus 的「異種」鬱金香,每一球莖售五五○○荷蘭盾;名為 Admirael Liefkens 的球莖,曾炒至四千四百盾成交。當年荷蘭盾的購買力如何?這從二千五百盾可購八千磅小麥(two lasts of wheat)、一萬六千磅黑麥、四隻牛、八隻豬、十二隻羊、一百零五加侖酒(two hogsheads wine)、一千零八加侖啤酒(four tuns of beer)、五百零四加侖牛油、一千磅芝士、一張連被褥的床、一套男裝衣料和一隻銀酒杯可見!再以物業價格看,名種鬱金香的「天價」真的十分驚人,當年一 名鬱金香炒家為麵包師兼店東de Milt,他的華廈值五千盾,在同一街道上擁有另一幢估值二千盾的出租物業!

  鬱金香球莖「其貌不揚」,極似洋裢,毫不起眼,麥基在他的書中曾有這樣的一段插曲─外國海員帶口訊給一位富商,富商送他一客熏青魚(herring, 按高德嘉放出一六三六年青魚一噸售十三盾),海員在辭出時見一類似洋裢的植物放在廳中顯眼之處,他不以為意,順手牽羊,將之放入口袋,帶回碼頭和熏青魚吃 之,待那富商發現失寶帶同家丁追出時,這個時價三○○○盾(約合二八○英鎊)的 Semper Augustus 球莖,已被吞進肚裏,他做夢亦沒有想到這隻洋裢的價格超逾一艘遠洋商船全體水手一年薪金總和。這位海員終被捉將官裏……。這種球莖的價格升跌令人目瞪口 呆,它從一六三七年二月五日的「歷史最高價」六二九○盾跌至一七三九年的十仙!上述的資料前後相隔一百年,這當中有多少起伏?有多少炒家因此傾家蕩產?麥 基和嘉柏的著作都沒有明細的紀錄,只說上自王公巨賈下至販夫走卒,投身這場狂潮者莫不全軍盡墨。不過,據高德嘉的考證,「販夫走卒」根本無資格「入市」, 他們因此並無損失!

  近代學者對荷蘭這場鬱金香狂潮的起因,雖多方研究,對當年參與者何以如此瘋狂,卻無法作出有說服力的解釋;嘉柏教授提出的新看法是在一六三五至一六三 七年期間,荷蘭淋巴腺鼠疫(Bubonic Plague)肆虐,有紀錄的死亡人數已達一七一九三人(期內阿姆斯特丹有百分之十七人口、Leiden 市百分之三十三人口、哈林市百分之十四人口因鼠疫致死)。他因此認為當時荷蘭人面對死亡威脅,索性在「蒙主寵召」前大賭特賭,此說筆者過去認為雖然頗易令 人入信,但「缺乏科學根據」。不過,高德嘉有新發現,她提出具體資料,顯示當年的黑死瘟疫,不僅令荷蘭人特別是富裕階級因死生無常而狠心一賭,不少富家子 弟亦把遺產—人死得多遺產亦多—作為賭注,希望藉此飛來橫財而一夕發達,她具體詳盡地紀錄了一名中年婦女獲得遺產後購進一個鬱金香球莖期貨的「故事」(頁 二五七)。

  無論如何,十七世紀荷蘭鬱金香狂熱,在高德嘉指出以麥基為主的著作所說大誤之前,學者大都相信這是一場全民投入的投機遊戲,因而成為剖析群眾心理的範 例,《股市心理學》便以鬱金香價格狂飆看散戶的心理,作者說正常的人都會知道「以購買一間屋的價格購買一個球莖是荒唐之舉」(頁五十),但參與其事者則沒 有這種感覺,他們預期的是日後賣出球莖所得可購數間房屋,這就是「鬥傻理論」(Greater Fool Theory)的源起。莫基爾在《華爾街隨機漫步》的第二章〈瘋狂的群眾〉,主要也是以麥基的觀點引證當代投機活動中「瘋眾」的因素,莫基爾指出七十年代 初期的股市狂熱可從歷史找到先例,而此先例就是荷蘭鬱金香狂潮(書頁四十五)。群眾的情緒左右了政局,決定了商品價格去從,因此,數百年來,政治學者和投 資專家莫不致力於群眾心理研究,但群情難測,所謂「知人口面不知心」,人們心底究竟想些什麼?作何打算?學者都無法概括之……,群眾心理若可以預測,則不 論期貨或股票的價格就不會偏高或偏低了。不過,和狄林明一樣,莫基爾顯然也為麥基誤導。

  荷蘭普通百姓雖然並未參與這場投機遊戲,不過,他們對鬱金香從此產生莫大興趣;由於鬱金香狂潮的瘋狂情況傳遍歐洲,想一睹此名花的人數不勝數。荷蘭花 商見機不可失,致力培植,造就了荷蘭成為世界第一的花卉種植及花卉出口業;高德嘉指出如今荷蘭花卉佔七成世界市場,鬱金香狂潮居功厥偉。花卉業的發達,說 明荷蘭人的商人本色,而商人本色的一項要素便是不冒險不投機。

  鬱金香狂潮對香港股民的啟示是,有些東西是普通人負擔不起玩不來的,市場誘惑雖大,千萬要量力而為(輸清光心理打擊一定有但不會影響物質生活質素), 適可而止。一如筆者多月前分析澳門旁門左道的崛興時指出,香港亦已成為大賭場,國際炒家雲集、熱錢倏去倏來,基金經理玩的是蝕清光對他們沒有切膚之痛的 OPM(他人的錢財),一有機會,便炒個天翻地覆,普通股民心裏要有底(應了解股票的內在價值),才不會在狂潮中迷失。希望當前這隻癲牛「復康」後,香港 人的財富比前更多!

大戶狂炒百姓觀望.三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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