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23日星期五

林行止專欄 信報 2007-11-23

獻媚獻身「申請」新股

投資者在如何接近羅約翰,希望藉此獲得「配售」上所作的努力,真的是史無前例後無來者的─香港在一九七三年固未曾見,當前的H股熱亦然─據說羅約翰住宅門 外的通道,自朝到晚,都為這類發着發財夢的人群所擠滿,而一門「新興行業」由是出現,這就是「出租駝背」。原來,投資者要爭取第一時間填妥表格交進設於羅 約翰住宅內的「新股申請處」,回家或辦事處填寫太費時失事,因此,一群失業的駝背人將自己出租,讓其駝背作為填寫表格的寫字枱,雖然駝背凸凹不平,但亦其 背如市,蔚為今古奇觀。一位有頭有臉的貴婦,則每天坐在轎子上,等候羅約翰的馬車;當羅約翰的坐駕迎面而來時,即着轎夫偽裝「交通意外」,貴婦則嬌呼救 命,羅約翰於是落車詢問,後者趁機施展渾身解數,務非羅約翰答應「配股」不肯罷休。至於請人放火迫使羅約翰倉皇奪門而出,「申請者」攔門搶截,以至買通門 房肉誘羅約翰者,亦數不勝數。總之當時「申請者」花樣百出,其非達「配股」目的不肯收手的精神,二十一世紀的香港投資者唯有甘拜下風!不過,相信這些多為 麥基誤信「民間傳說」,事實並無其事,格里遜的書並無類似記述。

  我們現在時常聽到一些醫生炒股而以馬虎態度診症的故事,但要說故事者指出醫生的名姓,又大多默然相向,這固然是說者不想招惹誹謗之罪,亦可能只是耳食 之言,並無事實根據。無論如何,在羅約翰時代,這類事件卻曾真的發生。據說當時巴黎的名醫M. Dechirac,在牛市頂點時入市後,股價天天下跌,令他心情惡劣、魂不守舍;有一天,一位常客(什麼公爵夫人)患病臥床,請他出診,他一面把脈一面喃 喃自語:「下降!下降!老天,為什麼跌得這樣厲害!」(It falls! It falls! good God! It falls continually!)病者和家屬聞言色變,以為血壓下降或脈搏微弱……。

  另外一些香港股市常見之象,則是古已有之的,並非港人「原創」。比方有這樣一個故事,一位投資者着僕人以開盤價八千法郎賣出A. Crozat公司股票,當僕人到達交易所─羅約翰的住宅─時,股價已漲至一萬法郎,這位僕人於是將「升水」部分自入私囊,回報主人時同時辭職,因為兩者差 距五十萬法郎(約為二萬英鎊─當時稱為金鎊),已足夠這位僕人回鄉娶妻買田地做鄉紳。香港股市炒至飛沙走石時,「莊家」的司機聽到主人與客人的電話閒談獲 「必中貼士」而致富的事例不少,其實這種事故早已發生在羅約翰的馬伕身上;在短短三數個月內,這位馬車伕在股市賺得足夠的錢,自行開設車行去也。至於上流 社會衣帽間侍女以至大炒家的近身僕人發達─和接着的破產─的故事,都是有名有姓,只是這裏沒有篇幅容納。

  當巴黎人為羅約翰的股票而瘋狂的同時,社會治安亦陷入混亂境地,當街搶劫、謀殺事件無日無之;其中既有窮光蛋炒股發達貴族爭相以女兒許配的鬧劇,亦有 貴族投機失敗鋌而走險終被判刑的醜聞。總而言之,近年來香港發生的股市「新奇事物」,較諸十八世紀的法國,是大為遜色的。

  股市狂熱帶來了「內部經濟過熱」,當時亦在巴黎發生……。從法國各地湧入巴黎投機和消費的人,估計達三四十萬之眾;香港人當然清楚明白,這情況的出 現,業主是最大的得益者,為了緩和樓房供不應求,攝政下令在通衢大道設立軍營,租給這些「進貢者」(進貢金錢給羅約翰)過宿!

  羅約翰是這次投資狂潮的最大得益者,他不僅在法國各地廣置物業,而且成為皇公貴胄的結納對象;這時他雖已婚多時並已有子女,但他的風流韻事無日無之。 有一個時期據說巴黎的貴婦都失蹤了,原來去了羅約翰的會客室,等待他的「寵幸」,這當然是言過其實,但羅約翰受女性歡迎程度,從中可窺端倪。

  筆者不打算在這裏縷述這次投資狂潮在巴黎引起的「震盪」,反正經歷過幾次狂潮的香港投資者,都會有深刻的體會;總而言之,由羅約翰一手策劃紙上富貴─ 包括亂印鈔票和股票─已令法國官民一體,沉浸在奢華無度紙醉金迷的生活之中,而它的結果,相信讀者早已心中有數。

  一七二○年,這種建築在沙堆上的繁榮開始出現問題。法國國會中少數清醒之士提出濫發紙幣必會帶來災難的警告;攝政對此充耳不聞,因為他認為,如果發行 五億法郎可令經濟興旺,那麼,再發行五億豈非可使經濟持續蓬勃?既然有這種效果,幹嗎不發行十億以代替五億。羅約翰當然知道兩者的分別,但這時他已身不由 主,他希望他的股票天天上升,他發行的新股都成搶手貨,如何會使這種現象持續?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斷發行鈔票,結果鈔票發行量與股價互相追奪,而一場不可收 拾的金融危機已種下,是不言而喻的。

發行紙幣與隔山買牛.五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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